这个局。

就是专门针对苏印絮沈慕卿二人所设的局。

幕后主使似乎十分熟悉苏印絮的能力，特意用这抹生出灵智的祟气引他们入局罢了。

苏印絮虽然从不认为自己是个好人，但也绝不会刻意去做伤天害理的事情。

眼前的男子终于没了刚开始装腔作势的模样，苏印絮深吸一气，打了个响指后，李相身后的干尸瞬间不动，眨眼间化作一捧骨灰散落在地。

李相眸子里布满惊恐，整个身子瞬间从僵硬无比变得柔软无力，大口喘着粗气，只是发白的脸颊上被细细密密的冷汗包围。

沈慕卿捏了一个清心诀，原本还抱着恭桶的那人眼中瞬时恢复了清明，即便如此，还是抵挡不了近在咫尺却又直冲天灵盖的恶臭，发出阵阵干呕。

“说说吧！你知道的，阿兄！”

娇软的声音仿佛带有某种奇异的魅惑，此刻对于李相来说更如同催命符般，霎时全身宛如置身于极寒之地，却控制不住他的心，他似乎愿意为了满足眼前人想要的付出一切。

略显结巴，咬紧后槽牙，细细端详了地上那捧骨灰后，还是选择紧紧闭上双眼，整个人不再如同之前那般意气风发，终是开了口。

“小人名叫李相，化作灰的是我的同乡，肖意，那个抱着恭桶的是薛让，我们都是这府上打杂的，几月前，府上来了个术士，深受员外信任，不知道术士给员外出了什么招数，员外竟然在两月前几乎将这院落搬空，只单单留下几人看家护院。当然，这些留下的人也有特殊的要求，必须是极阴的命格。”

术士？极阴命格？

苏印絮脑中闪过一个极为模糊的身影。

“你继续。”

“说来也奇怪，后来员外就让我们留下的几人，每日都好好打扫院落，这倒也没什么，本就我等分内之事，可还让我们种植大片的曼珠沙华，这花，我幼时曾听家里长辈说过，那可是黄泉路上的花，绝对不是什么招财吸引富贵的好花。可那又能怎么办，我们毕竟只是打杂的，一切都是东家说了算，那术士还交代我们，只要曼珠沙华有一朵开花，那么，从此夜幕升起时，我们就必须在门口高高挂起两盏灯笼，一红一白，一红在左，一白在右，其中，那灯笼的手感特别不同，不像是纸糊的灯笼，其中的灯油也似乎不是一般的灯油，实不相瞒，我们也只是求财，现如今，我要再不说清楚，恐怕小命不保。”

李相调整好呼吸，跪坐起身，朝着苏印絮叩首，额头狠狠砸向地面发出咚咚的声响，额头上的红痕看着有些骇人。

“后来我们发现，身边认识的人都在慢慢失踪，可就是不知道他们人去哪里了，大家都签了死契，不会跑的，可每失踪一个人，这曼珠沙华就仿佛开得更加绚丽，我和肖意是好友，曾在点灯时，偷偷查看了灯笼和灯油。然后……竟发现，这灯笼貌似是人皮所做，而灯油……是尸油。”

人皮灯笼？尸油？

不对！

苏印絮分明记得，她和沈慕卿看过门口的灯笼，不像是人皮所制的灯笼，倘若真的是尸油，那么为什么，这些家家户户点燃的灯笼中，并没有丝毫的怨气，就算是人皮所制，那么这到底是牺牲了多少人。

苏印絮目光凌厉，缓缓开口道：“你说，你们挂起灯笼的时候，发现手感不同，你们是如何确认这灯笼是人皮制的，又如何那么确定灯油是尸油？”

李相听此浑身打了个激灵，舔了舔发干的嘴角，继续道：“那大约是，我们在挂灯笼的时候发现，灯笼上的花纹和我们一起打杂的彭四身上的胎记一模一样吧！一开始我们也觉得是巧合，可是那胎记旁边竟然也有一颗小痣，我不会记错的，因为，我们曾一起在溪边嬉戏打闹过，尸油则是因为，肖意小时候曾撞过不干净的东西，我们家乡有座特别灵验的道观，里面的师傅给过一盏灯油，特意交代给肖意的长辈，一定要彻夜点灯，我幼时是个皮猴子，曾偷偷去见过，那灯油让人印象深刻，所以，我不会弄错。”

苏印絮明白了：“归根结底，真正的变数是那个术士，一切都是因为他的到来，才将不幸带来了这个地方，我会记住你的话，但是，你还没回答我，我想知道的那些。”

李相心中慌乱，继续道：“不错，那术士交代我们夜晚不可外出，当时特意叮嘱我们，要是入夜想要出恭，那么三人一同去最好。之前也是这样，没发生什么，可一月前，就有人陆陆续续渐渐失去了所有的精气，衰竭而亡，药石无医。第一个人第二个人，都没有引起我们的重视，直到第三个人和那东西撞上了，他的惨叫声一直持续。我们赶过去的时候，人已经晕了过去。”

“那狗东西就是饲便鬼，那个专门偷吃别人排遗物的鬼，后来想想，也就明白了，为什么先前那两人会失去所有的精气衰竭而亡，那分明就是被饲便鬼吃了……吃了排遗物，被偷走了气运和寿元。可，那鬼东西，在此之前可是从没出现过的啊，我们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，渐渐地，这个地方的夜晚就成了饲便鬼的天下了，家家户户每次方便完都需要将自家的排遗物小心处理，防止被那狗东西偷吃了。”

也许，这里会有那么多的饲便鬼，也就是蚩陀罗的游荡，和李相口中提到的术士有着莫大的关系。

“那你怎么知道那就是饲便鬼呢？”既然是第一次出现，又怎么能那么确定，就是饲便鬼？

顶着被审视的压力，李相嘴角一撇，眼中含着笑意怀念着过去：“还是肖意，我小时候顽皮，想要大早上找他摸鱼，怕被大人们知道，就在天将明时悄悄躲在他们家草垛里，他们家草垛就在恭房的门前，所以别提有多熏人，那晚特别神奇，就只有肖意他婶娘提着一个有货的恭桶进去过，我本来算好时间准备去叫他，可是，窸窸窣窣的响声传来，我拨开草就看到一个全身丑陋的妖怪，我从没见过这么丑陋的东西，它在门口将一个恭桶舔得那叫一个干净。”

苏印絮得知，后来被饲便鬼吃掉的排遗物是肖意婶娘刚生下不久的小儿所造，没几天，这小儿就印堂发黑，气运极差，竟然三月内就咽了气，李相后来听说他见到的就是传说中的饲便鬼，吓得发了高烧。

李相和肖意不仅是同乡，还是至交好友，这点苏印絮是知道的，早在准备进这屋子的时候，她就驱动祟气吸收了刚死去不久的肖意的怨气，与之前不同的是，她这次竟然能看到这人的过往和心中所愿。

肖意和李相是至交好友，家乡发了疫症，家里的人都死得七七八八，为了讨生活，他们相约辗转来到了黔州郡，没了家人，他们二人就签了死契，可没想到，摊上了这档事。

苏印絮不会想到在这里会遇到那么特殊的事情，苦涩道：“李相，肖意说，他不后悔救你，只盼你从此能脱离这府邸，逍遥自在快意人生，另外，他说，对于你曾经问的问题，他的回答是，你！”

李相忽然想起那天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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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如果有喜欢的人，就要考虑我们在府上的契约了，毕竟是死契，肖意，你有没有喜欢的人？有喜欢的人，你可一定要告诉我，身为你最好的兄弟，我一定会好好给你准备一份大礼！”

肖意眼中满是苦涩，摇了摇头。

待李相急着去捡在溪水中飘走的鞋子，肖意才轻声自语：“嗯，你啊！”

爱而不得，不如埋藏于心底，至少还是——

兄弟！

他其实只是想，试探一下，肖意有没有喜欢的人，肖意长相俊美，身形高大，有很多女娘都偷偷心悦他，他就是有些醋意，肖意摇头的时候，他虽然很高兴，可胸口闷闷的，原来，是这样。

地上化作骨灰的人再也回不来了，从此，他又只有自己一个人了。

再也回不来了。

忽然，李相像是疯了一样，用手将地上的骨灰一把一把捧到距离他心脏最近的地方。

苏印絮再回头，却发现，眼前的人早已泪流满面，干呕的薛让早就吓晕了过去。

得知一切后的苏印絮最后还是放过了这府邸的两人，毕竟，这世道造下的罪孽又如何能摊到普通人身上呢！

“那个替李相挡住袭击的肖意，是被发鬼袭击的，瞬间毙命，痛苦非常，可惜了他们，真的就是爱而不得。”

苏印絮的心情忽然很不好，自从重生以来，她第一次嫉妒了。

“那时，是不是很痛？”

沈慕卿冷不丁开口，苏印絮一时有些恍惚。

痛吗？

好像过去了很久，也好像就是不久前的事情，那时候修仙界所有的门派全部剑指青山派，他们都希望她去死，只因为畏惧她的能力，大战一触即发，强大的怨念由此成了导火索，她操纵祟气抵挡那些指摘，却伤害了那些曾经给予善意的人，痛吗？

“不记得了，大约是不痛吧！”苏印絮咧嘴一笑。

“沈仙师，这鬼气散了。”苏印絮神色一凝，掐指一算，调皮道：“沈仙师啊，看样子，今夜，我们真的要去捉鬼了，可是很想吃甜的，怎么办呢！”

沈慕卿莞尔，胸口中掏出一袋东西扔到苏印絮怀中，道：“来个樱桃煎。”

看着怀中的樱桃煎，苏印絮原本有些差的心情，此刻得到了治愈，吃了一口樱桃煎，喃喃自语道：“不戳破，是不是一辈子都可以做无忧无虑的小徒弟！”

沈慕卿神色凝重道：“这里宅院的布局，是个硕大无比能活人运的风水阵。”

好个黔州郡，究竟是谁，竟然妄图用这么阴狠的方法借运！